昨晚6点，天已暗，风刺骨，老贺裹着一件皮夹克，抖抖索索敲了敲我的车窗。
他四十不到，脸上却已经刻上不少皱纹。许是这两天睡不好的关系，本就精瘦的他越发憔悴了。“对不起，刚才我跟他谈了，他实在没这个心情。”
我此行的目的，是了解一场骇人的故意杀人案，被害人是个7岁的孩子，而嫌疑人也才11岁。来之前我最想见的，本是他的妹夫、被害孩子的爸爸小李。
他们一家都是湖北黄冈人。小李跟他两个哥哥在这边打工，联系我们的是他大哥。可匆匆感到，大哥却有事跑开了，给了我小李的号码，然而半小时里，五六个电话过去，小李一个都不愿意接起。这么着，老贺代替妹夫跑来了。
“我妹妹、我妹夫，都蒙了。特别我妹妹，一句话没有，就坐在床边，面无表情看着地，眼泪自己往外滚。”老贺边说，边把我往妹妹、妹夫的宿舍楼边带，凶案就发生在楼里，但他不让我进去。“这是他们厂的集体宿舍。说实话，出了事，厂里挺仁义，领导都来看了，还给安排了宾馆住，把你带进去，我怕厂里不乐意……”
其实老贺到之前，我已经趁着一大帮厂里职工往外走的瞬间，混进去宿舍区摸索了几圈。作为一家纺织厂的职工宿舍，这里的规模相当可观，前后6幢楼，每幢12层，每层有24户人家。差不多家家户户都耳闻了凶案，只是个个都讳莫如深。路上走的人被我问了个遍，总算有个小伙子眼珠子转了转，朝其中一幢楼努努嘴，嘀咕了一句“3楼”。
3楼的楼道里空无一人，静得可怕。
可能纺织厂夜班比较多，24户人家大多数上工去了，走廊里不开窗，屋里隐隐传出人声的才三户。一户户敲开门，来开门的住户都只把门开一条缝，露出小半张脸，见我打听凶案，忙不迭摆手，“不知道，什么都不知道!”把门关上了。
见我不强求进宿舍区的样子，老贺露出一丝欣慰。
“叔叔，我弟弟被人杀了!”
他把我让到宿舍对面的绿化带旁，给我引见等在这里的其他家属。梳个马尾辫、跟老贺一样憔悴的是他妻子，她跟老贺平时都在武汉打工，案发之后，跟着丈夫连夜赶来了杭州;小个子、披肩发的何女士则是小李的嫂子，她把9岁的儿子带在身边，儿子很外向，跑前跑后地站不住，见了我就喊：“叔叔，我弟弟被人杀了!”
孩子一喊，长辈们都板起脸来，孩子很会察言观色，马上跑去一边自己玩了。老贺叹口气，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，这才开口跟我详说。
妹妹出门的时候，孩子还好好的
妹夫一个多小时后回家孩子不见了
事情发生在11月21日晚上9点，孩子爸爸小李跟孩子婶婶何女士，是最先发现惨剧的人。
“我妹夫那几天都是轮到中班，晚上9点下班，妹妹夜班，晚上7点45分上班。妹妹出门的时候，孩子还好好的，可妹夫到家的时候，孩子就不见了。”老贺说，外甥7周岁，刚上小学一年级，小名叫好好。好好从小乖巧，不爱跟别的孩子打闹，晚上9点了还一个人跑出去玩的情况，前所未有。小李不见了儿子，赶紧跑到楼下二哥家里问，二哥在当班，嫂子何女士在，然而好好当晚并没有来找过她。
何女士边宽慰小李，边帮着他满小区找好好，两个人嗓子都喊哑，还是没有好好的踪影。
“当时九点十几分吧，我们生怕好好跑到小区外头玩去了，报了警。等警察的时候，我们回到屋里，这时候我看着觉得不对了，好好的鞋子还在屋里，外套也在。孩子出门玩不知道冷热，忘了穿外套是有的，忘了穿鞋不可能吧?”何女士心里咯噔一下，跟小李说了自己的疑虑。小李脸色煞白，两个人在屋里一阵翻找，竟然在床单上看见了碗口大的一滩血迹，摸一摸，还是湿的。
“后头的事情，我这辈子都有阴影。我看到阳台上摆着个装冰箱的大纸箱，箱子半人高，很宽很大，箱子周围本来堆了杂物的，但被人弄得很乱……我打开箱子一看，好好就在里面……
“好好穿着睡衣睡裤，但上衣、裤子都褪了下来，显然是搬动他的人力气不够，连拉带扯，费了很大功夫，才勉强把他藏进纸箱……”何女士掩面抽泣起来。更让她惊心的是，孩子不但口鼻周围全是血，嘴里还塞满了染血的卫生纸，她赶紧把纸都抠出来……“太残忍了，太残忍了……”
孩子爸爸听到何女士的哭喊声，跑来一看，差点当场晕厥。
“我摸着好好的皮肤，还微微有一点点温度，赶紧打120，但救护车开到一半，医生就叹气了，跟我们说孩子已经没了……医院抢救室里救了一个半小时……还是没了……”何女士忍不住掉眼泪，她儿子在边上听着，一声不吭，手里狠狠地挥一根小树枝。
杀害小好好的
竟然是一起玩的11岁“大哥哥”
案发前好好曾怀疑
这个“大哥哥”偷了他们家钱
一家人忍不住把怀疑对象，定在了11岁的男孩身上。
这个11岁男孩，小李一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，但日夜在厂里、宿舍两点来回的他们，能想出来的唯一一个“结过梁子”的人，只有这个男孩。
“后来听警察讲，男孩老家好像是单亲家庭，跟着爸爸在这边。11月9号那天，我们怀疑他到我妹妹、妹夫家里偷过钱。”老贺说，妹夫小李11月9日晚上下班后，发现家里450元现金丢了。问好好，好好说有个同一幢楼的‘大哥哥’来找他玩过，说不定是大哥哥偷的。但孩子说不出那个‘大哥哥’叫什么名字、住在哪一户。虽然是一个厂里的，但这个宿舍区上千户人家，怎么找呢?只好算了。”
可是第二天，好好居然拉着一个比他年长的男孩，跑来叔叔家里，告诉叔叔婶婶，说：“就是这个大哥哥昨天偷我们家的钱!”
“后来听民警说，这个男孩还不到12岁。他听好好这么说，马上生气了，说‘我没有偷!'”何女士说，当时，她跟丈夫还教育好好，告诉他没有证据的事情，不能随便乱说。那个大男孩气愤地扭头就跑了。
民警们听到这个信息，虽然觉得难以置信，但还是很重视。
警方抓捕时，
他正背着书包，
拿着行李准备“跑路”
11月22日清早5点多，第一批上工的人刚起来，家属们的猜测似乎就被证实了。
小李的好兄弟陈先生说，“当时，我刚起来，听到外头有吵闹声，往外一看，十几个警察把出事那幢楼的大门口围住了，门口站着个男孩，背着书包、拉着一个拉杆箱。”陈先生说他马上反应过来，这个男孩就是他们前一晚在怀疑的那个。“我隔着太远了没听到他们说什么，只看到这个男孩面对十几个警察，脸色很淡定很淡定，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样子。等我跑下去，警察已经把他带走了。边上围观的人跟我说，不管警察问什么，这小孩都很冷静，他承认是他杀的好好，还说他正准备‘跑路’，要跑回老家去找他妈妈……”
老贺说，后来听民警说的只言片语，更让他们心惊，“听警察说，这小孩在老家的时候就管不住，他上头有两个哥哥，都乖的，就是他不听话，前段时间被学校开除了，这才来的杭州，跟着他爸爸过。”
老贺说，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男孩的爸爸到是谁，“只能确定一点，男孩的爸爸跟我妹妹、妹夫是一个厂的，住同一幢宿舍。事情发生的时候也在上夜班。”
他骂我，说我偷钱
我就想弄死他
民警问他为什么杀好好?
他说因为好好骂了他，说他偷钱，就决定要弄死他。他怕大人发现，还特地埋伏了好些天。发现这段时间，好好的爸妈比较规律，班头都错开，晚上8、9点这会儿都不在。当晚，他假装肚子疼，说急着借厕所，好好就给他开了门。
老贺说，民警还跟同幢楼的一户人家一个小男孩取过证，这个小男孩告诉民警，“我听到有人敲小哥哥(指好好)家的门，我偷偷开门看，敲门的是个大哥哥。进了门，小哥哥就开始哭，过了一会儿不哭了，然后大哥哥就出来了。”这个小男孩所说的“大哥哥”经指认就是这个11岁小男孩。
我问何女士的儿子浩浩认不认识那个11岁的“大哥哥”?他点点头，“玩过几次。我、他、好好，还有楼里其他几个小孩，我们一起踢足球，我传给他，他再传给好好。”浩浩说，这个“大哥哥”新来不久，对人总是笑眯眯的，很会结交新朋友，“他见了人就问别人叫什么名字、住在几零几，但人家问他，他就笑嘻嘻地不说，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。”
在场的人一下子哭成了一团。
本案警方还在进一步调查中。
